卯时刚过,雾气渐开,太阳还没露脸儿,霞光已从地平线上射向天际,唤醒了沉睡的山河。
匼河沙滩上已经忙碌起来,李家老老少少几十人正在收拾帐蓬,饮马备水,拴捆行李。
钱大柱带着几个家仆挨户清点人数,布置车辆,叮嘱着路上要留心的事儿,正在这时,一个家仆神色慌张地跑过来,凑近钱大柱的耳朵说道:“钱管家,李仕正不见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,张贵福?”钱大柱惊异地看着对方,问道,“你都找过了?篷里,河边,车上……”
“都找过了,没见人,”张贵福答道,“昨晚他吃了四爷的马鞭,全身挂彩,应该走不远啊!”
钱大柱心里一惊,猛然说道,“你赶紧去清点一下马匹,即刻回我的话!”
张贵福应了一声,一阵儿小跑便去了。
钱大柱低头不语,忧心忡忡地向前走去,正巧遇到李建成牵着坐骑在河边饮水,李建成笑道:“老钱,怎么着?还没睡醒呢,一脸的不痛快。”
钱大柱走到李建成身边,从主子的手中接过缰绳捏在手里,低声说道:“大爷,李仕正不见了。”
“啊?他能跑到哪里去?你们都找过了?”李建成话音未落,清点马匹的张贵福便喘着粗气跑来回报:“大爷,钱管家,点下来少了一匹马,就是去年四爷在马市上买的那匹白脊毛的黄马,后来,四爷还说买贵了……”
“知道了!”钱大柱手一挥,让张贵福退下去,然后转脸对李建成说道:“大爷,看来李仕正昨晚悄悄逃走了。”
李建成双眼一鼓,怒气冲冲地说道:“这个杀才!他要是回来,看我不剥了他的皮!老钱,你立刻叫元吉、柴绍和三妹到我这里来。”
片刻,李家姐弟都来到了李建成跟前,李元吉开口便嚷道:“你们先赶路,我带几个人去把李仕政这个天杀的找回来,生见人,死见尸!”
“四弟,不要意气用事,”李建成摆了摆手,“我担心的是,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。”
“是啊,”柴绍接过话来,“他要是跑回河东府也就罢了,要是……要是跑去左翊卫将军府,找阴世师,那就不妙了!”柴绍眉头紧蹙。
李三娘听闻,轻轻地抖了抖手上的羃蘺,然后抬头,对李建成说道:“大哥,当初李仕正被调回河东府时,是极不情愿的,阴世师曾许诺升他做将军府丞。昨晚他被四弟一顿好打,很有可能盗马奔阴世师去了……”
稍稍停顿,李三娘抿抿嘴,若有所思:“李仕正这个人好赌狡黠,前天离开河东时他曾问我,救援东都为何要携带家眷,被我搪塞过去了,估计咱们的意图,他也猜到一二了。”
李元吉双手砸拳,一跺地,骂道:“这狗东西,真敢买主求荣?”
柴绍摸了摸宽大的额头,说道:“遇事须做最坏的打算,他夜里偷马,到现在已有三四个时辰了,如果确实是奔着左翊卫将军府去的,估计也快到了;要是阴世师派骑来追,一两个时辰就能赶到,照目前的这个法子赶路,还没到蒲津渡,对方就把我们给围了!”说罢,不由得攥紧了马鞭。
李建成听闻,焦急地念叨起来:“必须赶紧,必须赶紧啊……可这一大家子人,老的老,小的小,只能乘车不能骑马,怎么办呢?”
“大哥,我看只能冒个险了……”柴绍应了一句话,立马引来众人直直地盯着他。
“嗯,是这样的,”柴绍解释道,“我看了岳父给咱们的地图,此去二十里有一处十字路口,叫南斜,往西四十里是蒲津渡,往南七十里是风陵渡,我想啊,到了南斜后,让家人把不打紧的行李都交给马三宝他们几个,沿途丢弃在去蒲津渡的路旁,吸引阴世师的骑兵往西追,而我们则轻装简行往南赶,家人们改从风陵渡过河。”
“如此一来,就算对方发现上当了,再掉转马头来追咱们,至少也需要两个时辰,等他们赶到岸边时,咱们已经上船渡河了,”李三娘接过话来说道。
柴绍看着自己的夫人,摸了摸宽大的额头,颔首微笑。
李元吉高兴地一击掌,嚷道:“阴世师的那帮鸟人,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舍近求远!”
李建成也点点头,说道:“那就让马三宝挑几个精壮男仆,选几匹快马,丢弃完行李后,径直从蒲津渡过河,在对岸与家人相见!”
……
同一时刻,左翊卫将军府已升帐,点卯的校尉个个躬擐甲胄,站在议事厅里低头不语,正在聆听阴世师的训斥。
“狗才!平时我是如何训导你们的,军中只有将令没有别诣,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太子千牛备身,就算太子殿下本人来了,要想通过我的防区,阴某也是要询问一二的!”阴世师五十开外,虎背熊腰,眼放凶光。
说罢,“啪”地一下,阴世师便将“千牛备身”的佩刀扔过去,狠狠地砸到昭武校尉朗琎的脸上,顿见青红一块,朗琎“噗”地跪下,磕头申辩道:“阴大人,柴绍说奉诣救援东都,所以……所以在下不敢予以阻拦……”
“住口!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授,没有我的行牒,就是一只麻雀也休想飞过去!来人,把朗琎拉下去,军法伺候,杖脊五十!”
议事厅中的校尉们噤若寒蝉,阴世师治军严酷,他们都是领教过的。
几个亲兵正要把朗琎拖出去时,辕门值官小跑进来,跪禀道:“阴大人,有个自称是李仕正的人在门外求见,称事情紧迫,须马上面见大人!”
“李仕正?我还以为他跟着李建成跑到东都去了呢,让他进来吧,”阴世师摆摆手,让亲兵把朗琎放下,“这五十杖脊先记下,议完事后再执行。”
说罢,阴世师一屁股坐到虎皮大椅上,端起茶来,润了润嗓。
须臾,只见李仕正一瘸一拐地走进议事厅,跪在堂中,高声说道:“阴大人,李建成、柴绍救援东都是假,谋反叛逆是真!”
大厅里顿时窃窃私语,“嗡嗡嗡”地响成一片。
“安静!”阴世师一拍案桌,站了起来,“李仕正,此话怎讲?”
李仕正咬着牙,忍住背伤,勉强打直腰杆,说道:“阴大人,兵贵神速啊,既是救援就讲的是一个‘快’字,哪有带着家眷前行的道理?李建成的马队骡车里,坐的都是他老老少少一家人呐!其中必定有诈!”
阴世师“嗯”了一声,扭头盯着战战栗栗的朗琎,问道:“车中果有老幼?”
“似有……幼儿声音,”朗琎眨眨眼,努力回忆道。
阴世师点点头,把手一挥,吩咐道:“给李大人看座!”
这时,阴世师才注意到李仕正背上有道道血痕,便问道:“你的背伤,从何而来?”
“不打紧,昨晚让李元吉那个黄口小儿抽了几鞭子,”李仕正强忍疼痛,在坐中一揖,说道:“大人,李建成等人既然救援是假,那意欲何为?据我所知,李渊在晋阳并不安分,二儿子李世民早就在暗地里招纳亡命之徒了,现在,李建成未奉明诏又举家迁移,反行已露啊!”
阴世师听罢,捋着胡须,沉吟片刻,从案桌上的令箭筒中猛地抽出一支,喝道:“昭武校尉朗琎,听令!”
“在!”
“即刻率一百轻骑,追回李建成一干人等,将功补过,则可免去五十杖脊!”
“遵命!”